赵荣发：送水工

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。那是个周日，我一人在家，门铃响起，是送水工。对方瘦瘦的个子，头发又密又乱，我不禁心生疑窦，这样的身胚怎么就干上这体力活了？

他兀自不言，只是将一桶水从肩上卸下拎进门来。我指着饮水机说:“小伙子，你能帮我装上去吗？”“行！”他一口答应，双手一托就把水桶换上了。

“嘿，你这么瘦，力气倒蛮大的。”我不禁夸奖一句。他笑了，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:“你见到过驴子吗？俺就像它们，能吃苦受累！”我想起有一回旅游时，在山区小道上看到两头驴子驮着石料，一前一后前行的情景，心有所动:“听你的口音，莫非是山里人？”他点头:“你这师傅好有眼力，俺前几天刚从老家来上海，得知这儿有家送水站正招工，我就干上了。”

“噢，是这样啊！”我把备好的水费交给他。他接过后拎起空桶，转身朝门外走去，看到角落处放着一袋垃圾，又对我说:“师傅，俺替你把它扔到楼下垃圾箱里。”我心里一动，跟着点点头，不假思索地打开冰箱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他:“小伙子，先喝口消消热！”他一看这阵势，立马沉下脸，两眼盯着我:“师傅，你这不是小瞧俺了吗？”说完，别过脸，径直走出门去。

我心头一震，这才发觉自己仓促中居然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。好在下一次，还是他给我家送水，我赶紧向他道歉:“小伙子，上回我太自以为是，对不起哦！”“师傅，你甭多说了，上回俺一出门也就后悔了。俺娘说俺脾气倔，就像一头驴，俺想改，可就是改不掉哩！”“那我今天就不客气了，等会儿麻烦你帮我把一袋垃圾带下去。”他笑了:“嘿，这有啥客气的，垃圾房就在你家不远处，俺顺手把它扔掉，又不费力的。”我发现，他笑的时候，眯着双眼，一脸温顺。

之后，这小伙子又给我家送过几回水。每次，他都会把水桶装好，再关心一下垃圾袋，或者和我聊上几句，“师傅，我看你文文静静的，像老师。”我笑着点头，随后不再多言，只是生出一个念想:我最近刚出过一本书集，是不是该送他一本？算了，等下次我提前找出来，再想一句合适的留言，诚心诚意地送给他吧！

可我没能等到这个机会，因为此后的送水工换了别人。我不明就里，有一次问另一位工人:“你们原先不是有个瘦瘦的小伙子吗，他找到新工作了？”“你说的是那个小苏北吧？噢，他和老板闹翻了。”“为什么？”“犯倔呗！为了一点小事和老板争吵起来。后来，索性自己走了。”

哦，原来如此！我心里一时堵得慌，也就越发惦念他。他只说自己是驴子的命，我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呢！